【瑤婷同人】十六 / 三一 (11)

江曉婷到醫務室的時間總是一分不差。

三點整的下課鐘才剛剛響起，不過片刻，便看到江曉婷帶著近乎不可察覺的微喘氣息踏進來。1-A的教室究竟多遠，方思瑤沒有實際去過，只是有一個模糊的概念，她僅知道兩地間，隔著一座操場，和一個中庭。

雖然江曉婷在進門前，似乎就已調整過呼吸的頻率，不過方思瑤就坐在辦公桌前，只要抬頭看，外頭就是操場。剛才江曉婷踩著步伐奔跑的身影，碰巧地，落入了她的眼中。

「曉婷，看你跑得那麼急，要是來的路上流汗了，風一吹很容易感冒的，我看，你之後還是慢慢走過來就好了。」

直到今天她才發現，原來江曉婷這些日子以來，都是一路跑著過來的。

「……你都看到了？」儘管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，但被看到自己心急的樣子，還是感覺彆扭，這讓原本就因跑步而發熱的臉頰，似乎更有持續蔓延到耳根的趨勢。轉身關上門的同時，江曉婷不著痕跡地，藉著撥頭髮的動作，用溫度較低的手掌，快速地摀涼自己的臉頰和耳朵。

「剛才我也是偶然間看到的。有流汗嗎？有的話，先拿醫務室的毛巾擦一擦，不要著涼了。」說完，走到櫃子前，翻找出一條看起來較為乾淨的毛巾，遞給江曉婷。

「我才沒那麼虛弱，也不是那種風一吹就生病的體質，這你可以放心啦。不過你就是醫生，要是我真的生病了，那我來找你也剛剛好呀。」

一邊反駁，一邊接過毛巾，江曉婷沒有馬上拿起來擦拭，反而是揣在懷裡，接著順勢拉著方思瑤，讓她坐回辦公桌前，自己則坐到一旁的座位上，她將掛在手上的小袋子，擺在方思瑤面前，靦腆說道，「送給你。」

方思瑤看了她一眼，再看看桌上的袋子，袋子裡頭似乎還有一個正方形的小紙盒，可是上頭沒印什麼圖案，讓人猜不出裡面究竟放著什麼東西。她疑惑地向江曉婷問道。

「這是……？」

「是……提拉米蘇，剛才烹飪課時學的，可惜做得不大好看，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也不用勉強，沒關係。我只是想到，這個或許可以給你當下午茶，補充一下體力，之類的……」

見方思瑤還未有動手拆開的打算，江曉婷乾脆照實說了。然而一段話說下來，從表情和語調上看是冷靜的，但原本被江曉婷抱在懷裡的白色絨毛巾，現在卻被她緊張地揉擰在手心，平白地添了些許皺痕。

「原來是曉婷親手做的，那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！正好提拉米蘇還是我最愛的甜點呢。」

聽到是手做蛋糕，方思瑤很是驚喜。她將紙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來，然後捧在手心裡，誠摯而開懷地笑著對江曉婷道謝。「謝謝你，曉婷。」

「沒什麼……不客氣。」看對方欣喜接受的樣子，安心地鬆了一口氣，她回方思瑤一個淺淺的微笑。

江曉婷伸手幫忙將紙盒打開，映入方思瑤眼簾的，是棕色而綿密的可可粉，完美平均地撒佈在表面，側面可以看到層次分明的起司和蛋白。雖然蛋糕的三角形形狀不是那麼的直挺，但嚴格說起來，已經是個相當成功的成品了。

「哇——蛋糕很漂亮好不好，你說哪裡不好看？害得我都捨不得開動。我們曉婷真的是越來越多才多藝了。」

第一次嘗試做的蛋糕，便得到方思瑤毫不避諱的極力稱讚，江曉婷感覺自己耳朵真的要紅透了。霎時，臉頰突地又傳來臊燙的溫度，她只得含含糊糊應一聲後，趕緊低頭，隨意翻開之前留在方思瑤桌上的讀本，不再去看她。

可是書上說的什麼，江曉婷一個字都沒看進去，她沒有錯過剛才方思瑤話裡提到的，『我們』這個詞，雖然明白那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，可是聽上去，心底還是感到喜滋滋的。

辦公桌的座位不大，讓她們的肩膀挨得很近，稍微動一下，臂膀處就傳來微熱的溫度，衣料間摩挲的細微聲響，在兩人獨處的密閉空間裡，就顯得有些曖昧不不清了。

流連於醫務室的日子，是唯一讓江曉婷有歸屬感的地方。每每迎向方思瑤那雙帶著理解與包容的眼睛，微笑輕淺，那感覺就彷彿，一切疑惑都找到了答案，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，那樣地真切自然。

然而這樣的日子，卻無法長久。

前幾日，方思瑤說了，她的校醫身份是暫時的，只有美國的外科醫師執照，是無法在台灣醫院執業的，必須等她考到台灣的醫師執照，才能再回醫院為病人開刀看診。

她想她永遠忘不了，方思瑤在提到於醫院工作時，那種神采飛揚的表情。

從那日起，江曉婷的思緒，一直往方思瑤將要離開的這件事上糾纏打繞，胸中沉重不堪。她知道自己是該為她感到高興的，可是內心一直有個聲音，在無底的深處，憤怒而偏激地嘶喊著：希望方思瑤不要順利考上，希望方思瑤，不要再次離開她。

她深怕，自己終有一天，會被那惡魔般的聲音徹底吞沒。

咔嚓——

突如其來的相機快門聲，讓江曉婷訝異地側頭望向方思瑤，只見她神情專注地在調整手機的相機焦距，企圖為蛋糕拍下清晰的照片。可是看她連續拍了兩次，都是模糊的失敗畫面，終於令江曉婷忍不住失笑道。

「思瑤，沒想到你吃東西前，有先給食物拍照片的習慣啊？」

「哪有啦，第一次收到人家送的手做蛋糕，還這麼好看，當然要拍起來留念。」聽到江曉婷對自己的誤解，蹙眉橫了她一眼，方思瑤稍稍鼓起臉頰，為自己辯駁道。

方思瑤難能出現的稚氣表情，使江曉婷噗哧地輕笑出聲。

「我來。」

說完，江曉婷主動從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機，讓方思瑤拿起蛋糕。找好了角度，咔嚓兩聲，將她淺淺笑著的模樣和甜點一起拍攝入鏡，「好了。」

照片中，窗外日光如水，在方思瑤身上投下一層淡淡的明暖光線，墨色的眼裏，漫延著唇邊的溫柔笑意，是她一貫的恬靜的美感。單單是注視著這樣的方思瑤，她就有種打從心底深處幸福到難以言喻的感覺。

江曉婷就這樣看著她親手拍下的方思瑤，微微發愣。

時光無法挽留，倘若十年前，她們有留下彼此的照片，那該有多好，她想。她們相處的時間那麼短，可她賠上的思念，卻是那麼漫長。

「思瑤，我們一起合照幾張，好不好？」

江曉婷對著照片澀澀一笑，恍如若有所思地問道。

明明剛剛心情還十分歡快的，才一下子沒注意，方思瑤敏銳地察覺，江曉婷抬頭詢問時，面上雖浮著笑容，但卻怎麼也掩蓋不住，那目光裡氾濫成災的惶然與不安，巨大的沉默和悲傷，排山倒海般，突湧而上。

「好，就算是十張也沒問題。」方思瑤怔了怔，然後十分認真的回答。

午後的陽光，自窗外跳躍進來，落在江曉婷白皙的臉龐，她捲長的睫毛，有如蝶翅般，因微微低垂的角度，在頰上留下一道細碎的陰影。這樣的江曉婷，給人一種久病而陰鬱的錯覺。

精緻漂亮，是方思瑤對江曉婷的第一個印象。處於花樣的年紀，這時的高中女生應該是愛打扮得別出心裁，髮型講究。但江曉婷卻像不在意似的，綁著簡單的馬尾，柔順的劉海正好貼在眉上。

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女孩，卻讓方思瑤覺得，江曉婷和其他的女孩子是如此不同，那經常獨來獨往的身影，帶著一絲冷然與孤傲的氣質，抗拒著他人的靠近。可是當她無意接近時，又發現江曉婷平靜無波的表面下，充斥著激流暗湧，欲將周身事物全都捲入那濃烈的情感漩渦之中。

「恩……曉婷拍照的技術還真不錯，不然我一個阿姨，跟你這位青春洋溢的高中生一起合照，真是說多吃虧就有多吃虧。」剛才答應了拍照之後，江曉婷便拉著她，一連拍了許多張。雖然感到自己年紀已不小，不適合再玩自拍，不過難得見到江曉婷興致勃勃的樣子，也就由著她去了。

「什麼阿姨？是姐姐好嗎，而且著跟我的拍照技術一點關係也沒有，在我看來，思瑤永遠都是那麼年輕漂亮。」

字句裡透著真切與堅定，江曉婷話裡的重量，讓人不容質疑。一句半真半假的自我調侃，竟得到江曉婷無比認真的回應，這是方思瑤始料未及的。

「怎麼說話這麼甜呢，看樣子我該請你吃糖了。」

「我說真的啦。」

「好，好。」忍不住，伸手輕輕捏了江曉婷的鼻尖，然後看她緊閉眼睛，像小動物般皺鼻，十分可愛的模樣，讓方思瑤輕輕地笑了。

睜開眼睛，江曉婷突地伸手，將她正欲縮回的手拉住，軟軟的拇指抵在她的手心處，傳來微微瘙癢的感覺。她們視線交錯的時候，彷彿有什麼情緒，在江曉婷那雙深褐色的眼底深處一閃而過，深闇的眸色凝神望向自己。

方思瑤還來不及釐清，就被江曉婷深情的目光看得微微一怔。

「思瑤……我對思瑤，一直都是認真的哦。」

她喃喃地，低聲傾訴，像一個承諾般，執拗而緩慢地再次重複道。

「不論是過去，現在，未來，我所說過的話，一直，都是真的。」

（未完待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