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曉婷到學校時還很早，約莫不到七點，十分安靜，步道上仍堆著前晚飄散的落葉，初秋時節的天氣還有點悶熱，單是從校外步道走進校門這段短短路程，就已經出了一層薄汗。
這時間通常不會有什麼人，除了校門口的警衛伯伯，一邊托腮隨意的瀏覽早報，一邊聽著音量適中的晨間廣播，江曉婷經過的時候，他便抬起頭看看來人，然後對她點點頭，算是打了聲招呼。
江曉婷這時間不會進教室，而是到東側的大樓旁，那裡有幾顆大樹，樹下並排幾張大型的木製桌椅，伴著涼爽的風，比起將漸漸喧嘩起來的教室，待在那裡看書或聽音樂消磨時間，直到掃地的預備鐘聲響起為止，似乎更為舒適。
然而今天才踏進校門，江曉婷就瞥見一抹令她呼吸一窒的身影，走在前方樹陰與細碎的陽光之間。
「思瑤。」想都沒想，江曉婷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，而後小跑追上去。
稍稍頓一下腳步，方思瑤對自己在校園中被人喊住名字這點感到訝異，說起來今天是她到職的第二天，短短的時間讓她來不及熟識哪位教職員工，於是遲疑地轉過身。
「曉婷。」見到這個在她的醫務室待了一整個下午的人，昨天初次見面，方思瑤覺得她很是投自己的緣，雖然看上去是個安靜的孩子，長得很漂亮，身體卻不太好，她關心的問道。「昨天回去後，好多了嗎？」
「嗯……好多了，謝謝關心。」站定時，濕潤的掌心和稍微加速的心跳，讓江曉婷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夏末的熱意、是剛才的小跑步、又或是單純緊張的緣故。
方思瑤放慢自己的腳步，她們並著肩，走在平坦的紅色磚石上，江曉婷發現自己需要微微仰起頭，才能夠和方思瑤對視，若不抬頭，視線就恰好落在對方的唇上。她猜方思瑤今天似乎是塗了一層淡淡的淺粉色唇蜜。
移開視線，江曉婷沒有再開口，剛才急急地就喊住方思瑤，但其實她從昨晚到現在，都還沒釐清自己該怎麼面對方思瑤，索性就保持安靜，聽著兩人走路時，腳步踏拖在步道和落葉上的細碎聲響。
「怎麼這麼早就到學校來了？我還以為現在的學生都習慣睡到七晚八晚呢。」
打破了暫時的寧靜，方思瑤低頭看看表，銀白色的，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晶亮耀眼，帶著略微佩服的口吻，笑著對江曉婷說。
「習慣了啊，你呢……我不知道原來校醫也要這麼早到？」
其實江曉婷記得上一任校醫都是快中午了才來，等下午三點一到又馬上不見人影，一個星期有出現學校裡兩次就要偷笑了，所以她不明白為何方思瑤的時間會跟上一任校醫不同，但又暗暗希望方思瑤的上班時間可以再多一點、長一點。
「確實是不必這麼早到的。」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，方思瑤繼續說。「不過我才剛就職，這個月的班又不多，就想著提早來熟悉一下環境和工作內容也不錯，等到下個月，我就會照班表正常上下班了。」
聽到方思瑤在不久後就會減少到校的時間，不由得生出一股落寞。只是在短短的相處時間裡，江曉婷倒是發現了方思瑤無比認真的個性，不只是對待工作，就連看診時和說話時，都是那樣地專注以待。
「對了，吃過早餐了嗎？」想起昨天江曉婷險些暈倒的情形，方思瑤認為有必要關心一下她的飲食情況。
「吃了點沙拉。」江曉婷點點頭。
這下方思瑤是真的驚訝了，對眼前這位忽略自己健康的學生病人，瞬間激起了醫師本能，收起剛才的笑容，眼神一斂，正色道。
「曉婷。我昨天幫你診斷的時候，發現你屬於虛冷體質，不適合吃冷食，尤其早餐又這麼重要，你現在還年輕，是需要用腦的時候，應該要多吃熱食才對。」
很久沒有聽到如此關懷備至的叮嚀，江曉婷一時反應不過來，愣愣地望著方思瑤認真地給予她身為醫者的建議。
沒來由的，江曉婷想起了小時候在幼稚園受傷，方思瑤幫自己處理傷口時緊張擔憂的樣子，那表情看起來似乎比自己受傷還疼。只是當時的自己在想些什麼呢？江曉婷發現自己記不得了。
再看看眼前的人，間隔了十年，時光像一座磨坊，磨散了過去的記憶，唯獨剩下幾個細碎的片段，反覆來去。
曾經希望能夠快些長大的江曉婷，而今終究是達成了心願，以些微的身高差距，再度站在方思瑤身邊。原來時間並不總是殘酷的，也許它帶走了方思瑤對自己的記憶……但卻也拉近了兩人的差距。
或許有一天，她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會隨著時間而更加靠近的吧，她想。
方思瑤將要點說完後，便不再說話，原本是打算讓對方消化一下剛才的資訊，但當轉頭對上那雙深褐色的眼睛時，一時間竟說不上話來。江曉婷的眼睛似乎像一輪彎彎的月亮，帶著滿溢的笑意，但同時裡頭似乎又包含著方思瑤讀不懂的情緒。
眼前的女孩，雖然看起來雖然溫順乖巧，一張漂亮精緻的臉龐，很容易讓人生出一股想要保護她的念頭，但她知道，江曉婷骨子底其實是挺倔強的。
昨天下午在醫務室的時候，明明聽到了江曉婷掇泣的聲音，但等她走近拉開布廉準備查看時，看到的卻是一副安然熟睡的睡臉，唯有江曉婷眼皮底下的微微紅腫，和睫毛上殘存的淚水，讓方思瑤知道剛才的哭泣聲並不是幻聽。
雖然不知道困擾江曉婷的是什麼原因，也許是出於感情，課業或者是家庭因素，方思瑤都希望這個女孩可以過得更開心一些，而現在，看到她露出這樣毫無陰霾的笑容，方思瑤是由衷的為她感到開心。
她們繼續安靜走著，穿過操場和中庭，直到醫務室前，才又停下腳步，這時恰好響起洪亮的預備鐘。
「曉婷，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喊我思瑤，其實可以喊我的英文名字－－Jasmine，是茉......」像是突然想起般，方思瑤在找到放在包裡的鑰匙後，抬頭對江曉婷道。
「是茉莉花的意思，我知道的。」方思瑤尚未說完，江曉婷便接過話，張著一張無辜的眼睛，以央求的口吻道。「可是我好喜歡思瑤這個名字，很好聽，我可以一直喊你思瑤嗎？」
方思瑤沒有馬上回答。
她想了一下，其實在國外生活了這麼多年，習慣了以英文名互相稱呼，換了中文名也是一樣的，方思瑤倒不是很在意他人直呼自己的名字，不過是個稱呼，如果江曉婷這麼喜歡叫自己的名字，就隨她去吧。最後點了點頭。
「那就這麼說定了。思瑤，晚點見。」
江曉婷露出那眉眼彎彎的明亮笑容，那瞬間散發的光彩變化，看在眼裡，那瞬間，方思瑤覺得，那雙波動的眼底似乎有那麼一絲狡詰的錯覺。
搖搖頭，將目光自江曉婷離去的背影收回。
一個轉身，正欲拉開醫務室的門，恍惚間，方思瑤覺得，彷彿過去也有那麼一個人，稚嫩而執著地喊著自己，思瑤，思瑤。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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